□ 郭曉蘭
葉底藏花一度,夢里踏雪幾回。隨著身上衣物的不斷疊加,我熱切地期盼著雪這冬天的意象的到來。
雪天,茅烘子被母親早早地擺放在了床頭的地上,北風(fēng)拖著哨音和著廚房里父親拉風(fēng)箱的“嗒——嘟——”聲不時傳來,母親已在水勺里攪兌好了面水準(zhǔn)備下鍋,圓圓的大木鍋蓋下,水滾著,泛著接連不斷的一層一層的水泡兒,里面擁裹著的,是或粗或細(xì)的紅薯段兒。
母親掀開鍋蓋,覷著眼睛,從氤氳的熱氣里伸進(jìn)飯勺,打撈出紅薯,放在粗瓷碗里,帶上筷子,端到我和妹妹的床前。三個饞蟲排對排翹首以待,像極了廊檐下等著蟲兒吃的小燕子。當(dāng)然,這不是正式的吃飯,我和妹妹只是用筷子插著紅薯隨便吃吃。母親說吃了會更暖和些。童年的我特別喜歡這種面水下鍋前的白水煮紅薯,有種暖胃的熱度,耐嚼的質(zhì)感,一開鍋就眼巴巴等著問:紅薯好了沒有?快好了沒有?等著母親彎著腰從奶白色的水氣蒸騰里撈出冒著裊裊熱氣的燙紅薯。
雪后,晚上。和要好的朋友在操場上踏雪而行,一圈,一圈。誰都很少說話,只有簌簌的步調(diào)一致的踏雪聲,和彼此幾乎同頻的呼吸聲。那晚月亮真好,像擺放在白茫茫干凈世界里的一件玲瓏剔透的藝術(shù)品,現(xiàn)在想起來還像照在身上,觸手可及。一晃已去經(jīng)年,兩晃我們都已到知天命之年。雖不常聯(lián)系,不常見面,但曾經(jīng)的歡聲笑語卻一直在記憶里溫暖彌漫,曾經(jīng)的心有靈犀一直在內(nèi)心柔軟處停泊棲息。
在武安過了幾個冬天,一家三口。武安是個小鎮(zhèn),離小城二十多里地。有一年春節(jié)回家去,路上是四五厘米的積雪,他看了看路面,心下明白,路面上坑洼不平的地方說不準(zhǔn)哪里就埋伏著雪棱與冰疙瘩,但還是堅持要像往年一樣回老家。
于是,我們一家三口騎著摩托車提心吊膽、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行走,我的懷里抱著兩歲半的兒子。小心行得萬里雪,可再怎么小心,終究還是陷入了雪棱與冰疙瘩的埋伏。第一次是摩托車一個趔趄之后歪歪斜斜躺倒在地,他和我雙腳著地,兒子差點脫離了懷抱。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行了一段路,余懼未消之時,沒有任何征兆和思想準(zhǔn)備,車子再一次撞上了冰疙瘩,一家人被懵懵懂懂地甩了出去:車子歪斜著畫了半個圓之后臥在溝沿邊,我緊緊抱著兒子被實實在在地蹲在雪窩里,他則完全脫離了車子半趴在了雪地上。他不顧疼痛飛速爬起來,檢視兒子的狀況,看兒子安然無恙于我的懷中,長噓一口氣:“兒子沒事就好。”兒子沒事就好,我也是這樣想的,可我有事啊,摔死我了。
“你說兒子沒事就好,難道我有事就好嗎?”拿這話調(diào)侃他的時候,他憨憨一笑,來了一句“更不好”。其實,他摔得未必比我輕多少。結(jié)果是他推起摩托車,一瘸一拐慢慢往回走了,說什么再不敢回家去。直到幾天后確認(rèn)路況徹底安全之后,才終于啟程。二十多年過去了,每逢下雪,雪地里總是不斷疊現(xiàn)出他那憨憨的微笑的舊影。
昔去雪如花,今來花似雪。由于白雪,我覺得世界開始明凈,由于花朵,我覺得生活開始芬芳。紅塵萬丈里,無論天氣怎么大風(fēng)大雪,生活多么不三不四,每每想到這些,心里總是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溫暖、踏實和安寧。 |